“酒是英雄胆，茶是雅士魂”，酒与茶，对人的张力不同，前者吊人的嗓子，后者清人的脑子，喝醉了酒，声调高起来之后，一杯茶就小一个分贝。酒桌不可无茶，茶后人自然平和。“酒壮怂人胆，茶清智者心”，茶里自有道德伦理在里面。

我有一友，感冒未愈，去友家，友人倒茶不喝，倒白开水也不喝，他怕传染了人家；曾与一同事共住一屋，各用其杯，美美与共。想起在工班生活的青年时代，一杯茶传着喝，现在想起来就害怕，那时倒也豪爽，喝酒也是用一个大茶缸传着喝。青年的血性，能抵挡各类细菌侵袭，现在让我这样喝，从卫生角度就接受不了。古人喝茶，也有同用一碗的记录。不过，聪明的古人会沿着碗边依次喝，这样就多了一些雅的成分。

喝茶的用具多，大的用碗，中的用杯，小的用盏。一盏茶香迷茗客，的确含着饮茶的味道。乡间敬老，双手端茶给老者喝，心手要一致，民间饮茶的很多细节，传承着民俗文化，也藏着民间的道德。倒茶的细节，反映出民间的伦理，喝茶分长幼，暗示着民间排序的尊卑。中国茶文化里面，有道德经藏在里面，有民间纲常的味道裹在里面。

煮茶，意味着让茶的味道彻底冒出来，《红楼梦》第六十回写到柳家的替芳官“炖茶”，一个“炖”字惊骇得我，半天没明白过来。“炖肉”为了让肉更香，这“炖茶”莫非也要把茶叶炖得烂熟才行？“炖茶”，要不要拌之其他味道？如果加了其他佐料，茶还叫茶吗？

现代人喝茶，烧水的方式多种多样了。除了山野之间尚用柴木煮水泡茶之外，城里人或用燃气、或用电烧，茶里的烟火气就少了。纯净水里缺少更多的自然之力（或曰微量元素少），喝茶要硬闻一番，才能嗅出茶香。京城数友，装饰有茶舍几处。一起喝茶时，只觉洁净怡人，并无感觉到多少茶味。喝茶，尤其是喝好茶，最好在山野之中，有人抚琴而歌，听清风袅袅，看树叶飘落，叹人间轮回。这才不算辜负了那夺心的茶香。

一个人喝茶，犹如一个人独处一样，细节的讲究，也会锤炼一个人的心性。我在一次大酒后，见一位痛饮的熟人离席后左瞧瞧右看看，将手中的烟盒抛在地上，又看到他将茶叶放入茶壶时，脏兮兮的双手旋过一圈壶沿，心内就知他的伦理底线了。一位不能从小处着眼来约束自己的人，十之八九是社会上的混子，这样的人，还是躲避一点为好。喝茶的细节，展示着一个人的道德底线。即使一位不懂茶道的人，如果他懂得体贴人，端茶、奉茶、喝茶都会有所讲究。

古人喝茶，讲究“廉、美、和、静”。在茶舍，茶具旁的插花会营造一种意境；干净的茶具，会通过茶艺表演者的洗杯动作予以体现；请客选茶用茶的讲究，也会从女子优雅的手势中获得美感；分茶要优雅，擦壶要柔软，茶客要求续水，不语或者轻声呼唤为妙；茶倒七分满，避免端茶溢出，算是对客人真正的尊重；茶壶嘴不要对着客人，倒茶要逐一而续，续茶入杯，要保证各杯大致匀称。我喜欢常到一茶舍喝茶，续茶姑娘茶语不凡，举手之间，尽显茶中仙子风韵。好的茶艺，如读名家文章，动人之处多多，感人细节常有。

 

茶场有道德，这道德靠一招一式，这伦理靠一言一行。未必一定要求品茗者都精通茶艺，但怀着对茶的敬重，对品茗者的关心，对时光的怜惜，这一屋小时空，就足以晃出道德的光芒来。我去茶舍喝茶，眼睛里看多了这正反两方面的故事，把玩回味，感觉茶亦如酒也，平静之中也见江山也。

（2019年3月10日星期日于北京游燕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