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茶居主人·李锡洪

 

“茶人”两字，最早见之于唐诗中:

《茶中杂咏·茶人》

唐·皮日休

生于顾渚山，老在漫石坞。

语气为茶荈，衣香是烟雾。

庭从颖子遮，果任獳师虏。

日晚相笑归，腰间佩轻篓。

顾渚山是茶叶史上的一座产茶圣地，位于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内。茶人出生在这顾渚山上，也在顾渚山一个叫漫石坞的地方慢慢老去。天天与茶打交道，他们说的听的看的闻的品的都是茶。茶人们的衣服上也带有茶香和采茶时的山中雾气。茶人们早出晚归地采茶，甚至连庭院中的颖子树都没有时间打理，已经把庭院遮住，主人不在家，狗在庭院内叫个不停。茶人们要天色很晚的时候才从茶园中归来，脸上挂满了微笑，腰间挂着轻便的茶篓。他们虽然辛苦，但却充满快乐。

图1：收藏多年普洱熟茶的茶汤

茶人，原是指直接从事茶叶采制生产的人，继而又发展为从事茶叶产制贸易教育科研事业的人。随着社会的发展，茶的传播和茶文化的弘扬，茶人队伍不断扩展，茶人的内涵也在扩大。茶人的概念在更新。从狭义和广义的不同层面来划分，茶人似乎可分为三个层次：

其一、专事茶业的人，包括专门从事茶叶栽培、采制、审评、检验、生产、流通、教育、科研人员；

其二、与茶业相关的人，包括茶叶器具的研制，茶叶医疗保健科研，以及从事茶文化宣传和艺术创作的人；

其三、爱茶人，包括广大的饮茶人和热爱茶叶的人们。以茶为媒介，已跨越了国家、地区、民族、文化、政治、宗教信仰的界限，天下茶人遍布海内外。

我们经常称事茶活动的人为“茶人”，但他们很少自称是茶人。有时会自谦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茶人”，但我一直在向“茶人”这个方向努力着。因为在这些事茶活动人的眼中，“茶人”是很神圣、很崇高的一个称谓！

“茶人”的”茶”，是以茶喻人造福人类；是以茶言志淡泊名利；是以茶述理直入人心。

茶树，不论生长的环境如何，如高山、坡地，从不计较土质厚薄，也不怕酷暑严寒，总是坚持植根大地，四季常青、绿化大地、净化空气。春回大地时她尽情抽发新芽、任人采摘，采了又发，常采不败，周而复始地默默地为人类作出无私奉献，直到生命尽头。茶叶，遇水舍己，而成茶饮，给世界带来清新，给人带来健康。以茶喻人，以茶树、茶叶为榜样的茶人，应具有这种博大胸怀，无私奉献精神。

苏轼为茶立《叶嘉传》：“臣邑人叶嘉，风味恬淡，清白可爱，颇负其名，有济世之才，虽羽知犹未详也。”作者妙笔生花，以茶言志，刻画了茶“志图挺立、资质刚劲”的伟岸人格，颂扬了茶“养高不仕”、淡泊名利、崇尚自然、拯救人间困苦的优良品德，赞扬了茶竭力许国、不为生计的高尚志向。

人生亦如茶，一苦，二甜，三回味，人的一生艰辛经历都浓缩于一壶茶水中，头道水、二道茶、三道茶水最精华、四道清甜韵味暇。

“茶人”中的“人”，不是个人，而是社会中的人。

个人与社会息息相关、相互影响和制约。人类生存的基础是社会生存，个人与社会不可脱离，并通过社会交往而使生命延续，孤立的个人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社会是人的社会；个人是社会的个人。

茶人不是一个人，至少要两个人。在博大精深的汉字里，有一个“仁”字。仁[rén]，从人从二。从人，表示一个站立的人；从二，表示:

1，代表数目字，复数。指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我以外的很多人；要将心比心对待每一个人。

2，代表天、地，指做人要效法天地。仁字意味着要只怀天地心，以天性善良、地德忠厚的心来为人处事，即有博爱心、包容心，自会产生仁爱心。

3，作”丄“字用，为上的一种写法。代表崇尚、提升、升华。

《中庸》中记载: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人，不是一个单独的人，是人人，是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孔子将仁视为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就强调了要从“二人”开始，人与人之间，最主要的是亲近我们的双亲，“亲亲”，第一个亲是动词，代表亲近的意思，第二个亲是名词，代表双亲。所以《说文》中记载:“仁，亲也。”。《礼记·经解》中也说:“上下相亲谓之仁”。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父母，还有兄弟、姐妹、同事、朋友等等。我处理个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最主要的就是不以自己为中心，而是考虑他人在先。

图2：台湾茶园的采茶人（罗际鸿先生摄）

作为“茶人”，可以有很多职业，比如种茶人、采茶人、制茶人、研究茶人、宣传茶人…这里边有一个最难做的茶人，就是“茶商人”，茶商人除了要研究茶，还要研究人。研究顾客的身体需求及心理要求，要让更多的人喜欢你及你的茶，必须要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仔细想想就是要做到这个“仁”字，是“茶人”，更是“茶仁”！

范增平先生说他开过十年“良心茶馆”。良心二字富有很多内涵。可以代表货真价实、物美价廉、行人方便等等意思，其中也不乏对茶店的坚守与坚持这样的意思。一般企业的寿命只有三到五年。能够经营十年，本身就是一种成功，如果不能处理好与顾客之间的关系做到“仁”，怎能经营十年而成为“茶人”？

厦门大学毕业的梅梅老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爱茶之人。前两年去云南、福建等各个茶产区去收茶、做茶、销售茶叶。从一个喝茶之人华丽转身为了一个小小的茶商人。我曾问她:“你花5万块钱到全国各地去收茶，然而一共卖出了两万块钱，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她一听笑的不行，说:“呵呵，你太了解我了。不过我喝茶十年得到的收获，没有卖茶两年的收获大。”成为一位茶商人，首先要为别人着想，从顾客的思想出发。

做生意是一门学问，需要学习很多东西。在北方。把刚开始做小生意称之为“练摊儿”。这可能最小的成本开始的生意，是摆地摊儿吧。

“在太平年月，街上的高摊与地摊和果店里，都陈列出只有北平人才能一一叫出名字来的水果。各种各样的葡萄，各种各样的梨，各种各样的苹果，已经叫人够看够闻够吃的了，偏偏又加上那些又好看好闻好吃的北平特有的葫芦形的大枣，清香甜脆的小白梨，象花红那样大的白海棠，还有只供闻香儿的海棠木瓜，与通体有金星的香槟子，再配上为拜月用的，贴着金纸条的枕形西瓜，与黄的红的鸡冠花，可就使人顾不得只去享口福，而是已经辨不清哪一种香味更好闻，哪一种颜色更好看，微微的有些醉意了！”

读老舍先生的这段《四世同堂》，才知道除了地摊，还有高摊。高摊应该不是高档的地摊。想必高摊有桌子或者三轮类的，商品摆在上面，便于顾客挑选，还可以与顾客面对面的亲切交谈。

在茶叶最兴盛时的宋朝，除了茶店，茶馆，茶铺，茶社……街上就有茶摊，人人可静下来品茶，路上还有茶担，人人可停下来斗茶，时时流动的叫茶瓶，手提一大茶壶卖茶，沿街叫卖随时可停，人人招手就能喝上一杯佳茗。

现在我们很少有人去关注和研究这些摆地摊的人。他们卖的也往往是一些农副产品，或者是一些不是很高贵的一些商品。其实除了摆摊人，还有一种叫做看摊人。看摊与摆摊不同，他们只是临时照看一下别人的摊位，主要的任务不是商品销售，而是看着所有摊上的商品不被丢失。摆摊人自然没有看摊那么轻松，他们是摊的主人，而且有可能是他们的生计来源。他们要考虑到地理位置是否有更多的人的经过并关注；他们要考虑货源是否充足或者太多；他们要考虑到在季节变化前找到更适合销售的产品…然而更多的，他们考虑的是消费者的心态，消费者的心理。只有顾客觉得方便、实惠、好用，他们才会买你的商品，不然谁来买你的东西呀？这个心态也许就可以称之为“老板心态”。我们说最好的员工就是为老板着想，以公司为家。其实老板想的最多就是顾客，为顾客着想。员工没有必要揣摩老板的心思，应该多考虑顾客的想法。我们平常说的“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摆摊者固然有老板的心态，但是他们往往不被别人所理解。他们自然不是社会的精英，但他们不乏做人的善良。在家门口有一个卖早点的。他们是租用别人饭店的上午空闲场地卖早点。味道很好，价钱也很便宜，每晚粥仍然是两块钱，一碗豆腐脑是三块钱。每提小笼包(十个)八块钱，这还是提价以后的，因为去年是七块钱。免费备好两大盒咸菜，可以自取，但不许浪费。他们每天早上两点就起来开始做早点，先做蒸饺再做小笼包。他们虽然做的是生意，同样也为人民服务。我们老百姓生活的幸福指数，可能就与门前这一碗豆腐的纯嫩鲜美的程度相关，而与钱包的厚度无关。

每每看到这些摆摊的人，包括那些开小小茶店的人，就会记起鲁迅先生的文章:“我每看运动会时，常常这样想：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传说周朝建立后，商朝的贵族变成了低下的奴隶。他们既无政治权利，也无土地，只能东跑西颠的做起了买卖。当时周朝的贵族不屑于做这种低三下四的活，而农民又不被允许从事商业活动。所以做买卖就只能由商人来干了。由于这些人大多数是商族遗民，所以后来人们一见到做买卖的就称呼他们为“商人”。

《管子·小匡》中记载：“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但是在古代，商人的地位是比较低的，士农工商，商人处于社会阶层的最末端，有些朝代还专门规定，商人只能穿粗布，不可服丝绸。比如汉高祖八年就曾下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

在古代，经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背井离乡不说，还得承受许多意外。如果生意失败，连回家的盘缠都会成问题。所以，古代的良家女子，父母一般是不愿意将自己女儿嫁作商人妇的。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就为我们刻画一位嫁作商人妇的女子：

   “门前冷落鞍马稀，

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

前月浮梁买茶去。”

古代交通、信息不发达，商人们撇家舍业，背井离乡经商很辛苦。这也正是商人存在的意义，商人正是把一个地方的富裕的物资运到了一个此物质资比较匮乏的地方。茶商人则是把茶叶产区的茶叶运到了不产茶叶的地方，甚至是高寒地区。

现在的信息、物流都很发达了，经商变得很容易。每个人都可以利用现代通信设备轻松经商，然后把商品交给物流公司，一桩生意便可完成。但另外一个现象也相伴而生:恶性竞争。经常会遇到有人拿着网购的九块九元包邮的茶叶让我品鉴， 我会说:“我的身体也很娇贵。九块九包邮，你敢买，为什么不敢喝呀？”灵通的信息和方便的物流，使想成为“茶商”一事变得更简单了，而想成为“茶人”，反而更难了！

你对茶有所了解，也掌握了一些茶叶的进货渠道，于是开始做茶叶生意了。经过一段时间，你也许会发现，茶叶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做。你花钱进来的茶叶，别人卖的比你的进货价还要低。经过仔细研究，你会发现，这并不是因为你的进货渠道出了问题，而是别人的产品质量有问题。有的人有做人的底线，有的人却没有。

这时你也许会真正了解所谓“人间正道是沧桑”是什么意思。走正道是沧桑的，但是还要坚持走正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想成为“茶”商人，必须有做人的底线，你的茶叶必须是健康卫生，这是茶人们最基本的要求。

茶叶是文化的载体。好多经营茶叶的商人的自称是儒商。经常与茶接触，确实更容易让人能够静下来，从而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但并不代表经营茶叶就会成为儒商，就像好多经营书店的人，从来不看书一样。而偏远山区的好多老人，他们并不识字，但他们处理起事情来人人佩服，我们说他们做人做的好。这是因为他们有侧隐之心，有仁爱之心。他们才是″仁″的真正理解者与践行者。

经营茶的茶人，不是简单的茶商人，不是简单的商人加文人加茶。要想成为儒商，关键不在于学问有多高深，学养有多深厚，而在于对儒家伦理道德实践程度。有些商人尽管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却有向善之念，在商业行为中始终坚持取之有道 善于处理好公众利益和个人利益的关系，不以获利为唯一目的，就完全可以被尊为儒商，他们有"君子儒"的风采。以这种方式经营茶的商人是真正的“茶人”。他们做企业同时知道会回馈社会，胸怀天下，心存感恩。正如“仁”之从“上”，不断地升华与提升。

前几日，和陕西的左老师还有山西的朱老师一起聊天，说到茶之六道，分别是:人、茶、水、器、艺、境。排在第一位的是人。我想，这个“人”不仅是六道之主体，之首位，而且“人”是能处理好人与社会之间关系的人，也就是“仁”。

“茶人”，听起来很简单，要做好很难。但只要向着“茶仁”的方向去做，并不难。

“茶人”，品的不光是茶，还有如痴迷恋，有情感；经营茶的“茶人”，卖的不光是茶。还有天地仁爱，有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