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0日下午，中国人民大学茶道哲学研究所所长李萍教授受邀参加《三联生活周刊》旗下三联中读茶播客《岁时茶山记——茶话404》的访谈活动。本次访谈主持人为三联茶产品研发总监、北京大学博士、《岁时茶山记》作者陈重穆先生。陈老师已从事茶叶加工、研究十余年，此次专访，李萍教授与陈老师就茶企相关问题、茶道哲学的理解、人大茶哲所的定位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浅出的交流沟通。

本次访谈的具体内容包括八个方面。首先陈老师提问中国人民大学茶道哲学研究所每年开展的暑期茶文化考察活动。李萍教授答道，人大茶哲所自2016年获得学校科研处批准以来，设立了一些常规性的年度活动，暑期茶文化考察活动就是其中之一，2017年开始，至今走访了六个省份。在考察过程中，得到了很多地方机构、企业和校友们的关照与支持，但因时间短、路线长，还是有很多未能看到的东西，也留下了许多遗憾。经过多年的实地考察，我们不仅积累了大量第一手的鲜活素材，初步认识了中国茶产业、茶文化的现状，而且也扩大了人大茶哲所的影响，发出了茶道哲学的声音，越来越得到业界人士的认可。

图1 陈老师向李萍教授提问 

其次，陈老师提问六年的考察中发现了中国茶产业什么样的问题。李萍教授认为，中国茶产业近些年发展非常迅速，在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长进，但也存在不少问题，简单说至少有三个方面。其一是中国茶类太多，普通消费者往往缺乏足够耐心去了解，因此很多潜在用户就会望而却步。例如，潮州凤凰单丛，仅香型就高达数百种，完全超出普通人分辨的能力，以至于很多消费者放弃接近它。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方式不会支持人们花太多时间了解一种茶类。其二是国内赋予茶、茶企、茶文化过多难以承受的重量，人们对茶产业的期待包括了脱贫攻坚、振兴乡村等行政任务；出口贸易、全球化等经济作用；历史茶俗、文化传统等社会价值。其三是各个地区之间存在壁垒。茶承载了两千多年的文化印记，今天的我们应该力图寻找超出地区局限的共同性、普遍性，这将有利于中国茶道的长远发展。

接着，陈老师提出了伦理学及企业伦理方面的问题。李萍教授表示，伦理学是一门古老的学科，就内容而言，伦理学就是道德哲学，也就是对道德问题进行哲学研究。道德问题跟具体的社会活动、生活事件有关，伦理学则是学术化、理论化的研究。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类社会发生了巨变，全球化、跨国公司、高科技的迭代发展促使伦理学走出“象牙塔”，开始与各种具体学科结合，形成了各种应用伦理学。应用伦理学是伦理学与具体应用学科相互作用而产生的交叉学科研究，也就是以哲学方法关注具体领域中人们的道德选择、道德观念等问题。企业伦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产生的。

图2 李萍教授回答问题 

陈老师继续提问：目前一些茶界龙头企业饱受诟病，他们有时候以次充好、抬高价格，这会让消费者对中国茶叶失望，如何看待这些现象呢？李萍教授认为行业巨头的出现是市场社会的一个正常现象，但是任何企业在做大、成为了行业巨头之后，确实会出现一些问题，例如价格垄断，这其实也是一个道德风险问题。只要存在市场竞争，店大欺客的现象总会存在，无法完全克服。有时候高价格不一定就是虚高，因为存在品牌效应，就会产生品牌溢价，很多消费者也愿意为大品牌买单，这克服了信息不对称、节约了挑选成本。

陈老师提问如何看待中国茶企被认为是“散乱小”的问题？李萍教授认为将个体企业、小微企业简单地概括为“散乱小”，这其实在背后充满了一种“权力美学”。评价企业的经营是不能仅仅按照大中小的规模来看的，并不是越大的企业就越好。陈老师担心超大型茶企有可能发展出“农奴制”，无数茶农只是给大公司打工，对茶叶原料或劳动力的定价失去议价权。

陈老师提出面非营利组织能否在中国茶产业中发挥作用？李萍教授表示在监督企业行为、敦促企业放弃损人利己做法等方面确实可以发挥积极作用。通常而言，改变人们行为有很多方式，第一个是道德教育，但要达到深入人心的程度，道德教育就是耗时、高成本的方式。第二个是经济手段，但是奖惩也存在天花板，也有失效的时候。第三个是行业自律，这就是非营利组织发挥作用的空间，会员和同行之间互相监督。但在目前的中国非营利组织还不被充分认可，其作用也未得到积极展示。

图3 李萍教授与陈老师访谈交流 

陈老师提问人大茶道哲学的目标。李萍教授表示茶道哲学研究所目前有三个主要目标。首先是培养茶道哲学的研究人才和后备力量，包括团结国内外的茶道哲学研究人员；其次构建茶道哲学的学科体系；第三提升当代中国茶文化的理论水平。关于茶道概念，李萍教授主张茶道为基于茶而萃炼出的精神世界。茶道有两个要素：一是跟茶有关，围绕茶进行；二是进入精神领域，茶道一定是跟思想文化、意识等有关。茶道哲学又有所递进，它是对茶道进行形而上学的思考。茶道哲学研究是用严谨、规范、学术方式阐释茶道。就其现实意义而言，茶道哲学要完成的工作就是回应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发展需要。

最后，陈老师询问了最新译著《茶：一片树叶的传说与历史》。李萍教授感叹了翻译此书的艰辛历程。此书的英文原版共有936页，十二章，名字为《The Tale of Tea》，“Tale”一词的使用表明作者要面对和回应关于茶的众多不实之词，即所谓的神话、传说、故事。此书从茶叶被人类最早利用讲起，茶最初被喜马拉雅山脉东麓的民族发现，这些民族包括中国人、印度人、缅甸人、泰国人、越南人等。第二章集中谈了茶在中国的兴起，第三章讨论了茶在日本和朝鲜的传播，第四章便开始讲茶叶与西方世界的接触，最后一章讲了打理茶园，现代茶叶种植。作者提出了很多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现在很多国家都片面追求茶叶产量，过度推崇单一的高产品种，这对茶的多样性构成了极大的破坏。另一个问题是过度开发，茶的原始栖息地面积急剧减少。再一个问题是作者严厉批评了西方消费者，因为食品添加剂的大量使用，味觉已经被完全改变，根本品尝不了上等茶叶的绝美滋味。此书的历史观有别于我们已经熟悉的框架和观点，这恰恰可以为我们提供他山之石。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们也对原书部分错讹提出了修正或质疑。总之，我们相信这本书将会在国内引起很好的反响。